Drown in this drea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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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骨喰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流淚，在被內心的痛苦掙扎淹沒的同时，大滴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。他不知道止住淚水的方法，像是犯錯了一樣低著頭手足無措，只有感受到三日月掌心的溫度時，心裡漩渦一樣翻滾的各種感情才得以鎮靜，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靜下來。

“沒想到，我竟然會讓你痛苦至此……”

三日月喃喃說道，臉上斂去了一貫的笑容，雙手小心翼翼地覆上骨喰被淚水沾濕的臉，直到骨喰停止流淚。他的手掌稍大而骨節分明，因握劍而長著厚厚的繭，動作卻格外溫柔，像是萬分珍惜地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。

“不必責怪自己，骨喰。世事變遷和得失都不是我們能決定，我是絕不會在你身上強求從前的往事，你也不必為此煩惱痛苦。”

“……即使我讓你失望了？”

“得知你失去記憶的時候，我確實是有點失落……只是往事畢竟是往事，如今再追尋過去了的事也只是水中撈月，比起這樣的事情，我更想珍惜能和你相聚的日子。”

素來溫和從容的太刀付喪神說完這番話，便落寞地輕輕嘆了口氣。

“生死由天，得失我命。過去的幾百年裡，我和骨喰經歷了風風雨雨，幾次分離又重聚，深知聚散由不得我們選擇，如今能在這裡和你再次相遇，其他的我也不再奢求了……如果說有什麼願望的話，那就是希望能和骨喰長久地相伴下去吧。”

他捧起骨喰的臉，懇求一般凝視著骨喰深紫色的眼睛，僅是這樣已經讓骨喰鼻子一酸，險些又落下淚來，能和三日月互道心意固然是件高興的事，他眼裡那種深不可測的感情又讓骨喰有點心酸，一時也說不清此時心境，只得慚愧地低下頭。

“抱歉，原來是我誤會了許多……”

“骨喰並沒有錯，何必道歉？只是沒有想到，骨喰竟然會為了我煩惱得落淚，我雖然痛心，但又忍不住有點高興。想來骨喰這麼在乎我，一定是相當喜歡我吧……哈哈哈，就算是我這個老人家也忍不住要自戀一下了。”

骨喰愣了一下，看著嘴角含笑的三日月，才意識到對方話中之意，不禁有點臉上發燙。

“我不知道，但是……”他低下頭，很認真地想了想，才說道。“想起你的時候，會有種安心的感覺，但是一想到過去的記憶，又會有一種說不清的難過和內疚。但是即使如此，還是想留在你的身邊。假如這樣的感情就是喜歡的話，那我……大概真的很喜歡你吧。”

出乎他的意料，三日月仿佛被他的這番話驚到，頓了一下才彎起嘴角。

“嗯……這麼看來，我們確是兩情相悅了。哈哈哈，真是讓人相當高興啊。”

他雖然仍然在笑著，眼睛裡卻似乎有點濕潤，連瞳孔中的兩輪明月也像是泛起了漣漪。骨喰想起自己剛才說的話，這才後知後覺地有點難為情，想要掩飾自己的害羞，可是看著他的眼睛，怎麼也移不開視線。

就好像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開始，就一直注視著他一樣。

骨喰看著三日月的臉逐漸靠近，直到三日月額邊的頭髮垂到骨喰的臉頰，然後閉上眼睛，順從地接受了對方輕柔的吻。

油燈悄無聲息地熄滅了，只剩下屋外皎潔的月華。正是月上中天的時刻，銀色月光照耀下的兩個人影越來越近，然後依偎在了一起。

 

 

 

屋外傳來雀鳥清脆的啼鳴。

骨喰從熟睡中醒來時已是清晨，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三日月的房間裡，才想起來昨晚的事。比骨喰更早起來的三日月正在整理剛穿好的狩衣，察覺到他的醒來，便走了過來。

“沒有再做噩夢了吧？”

骨喰坐了起來，搖了搖頭，張口像是想要說什麼，又沉默了。三日月也默契地沒有追問，伸手環抱著他擁入懷中。懷抱的溫暖有種讓人懷念的安心感，他回想著昨夜久違的安眠，順從地把頭靠在三日月的肩膀上。

 

 

 

懷抱是溫暖的，戰場上的殺意則是冰冷的。戰事仍在繼續，骨喰很快又被重新編回第一部隊，開拓大阪夏之陣的新戰場，三日月自然也不例外，和骨喰共同回到了隊伍。

在出陣時，他和三日月幾乎不會有言語上的交流，僅有的也只不過是匆匆片刻的眼神接觸。敵軍的實力越來越強，即使是三日月這樣強大得從容優雅的太刀，也難以保全自身，更不用說有餘力去保護他人。行走在生和死的邊緣，受傷幾乎成了他們每日的日課，每次出陣歸來必定先進入手入房間，經過療傷以後，才能在疲倦的包圍中獲得片刻的安寧。

時間長了，對疼痛的感覺開始日漸變得麻木，連對於時刻迫近身邊的危險，也似乎忘記了恐懼。

但是在目睹身邊滿身傷痕的同伴倒在地上的時候，骨喰不免還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，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骨竄上。因戰敗而折斷的敵刀多不勝數，但是第一次目擊到同伴倒下的情景，他仍然難以控制地渾身顫抖，完全忘記了冷靜。

生死由天，得失我命。

三日月說的這句話猶在耳邊，儘管懂得其中道理，他的心裡不免還是泛起一點恐懼。左手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滲血，在地上滴出一小塊深褐色，臉色蒼白的他顧不上止血，護著手臂小跑幾步，跟上撤退的隊伍。和經歷過千年歲月、能夠淡然對待一切的三日月不同，他既沒有記憶，也難以壓下對於死亡本能的恐懼。

“我在想，假如我在下一次出戰時遭遇了事故，或者折斷了的話……”

走在三日月的身後，骨喰低聲說道。“但願再次醒來的時候，我還記得你。”

三日月默然，半晌伸過手來，握住了骨喰因受傷而無力的左手。

 

 

一路回溯歷史，他們輾轉幾番波折，總算順利來到大阪夏之陣，接連幾次擊退了同樣出現在這裡的敵人，清除在這個戰場上殘存的歷史改變者的任務也接近完成。在審神者公佈最後一批出陣人員名單時，骨喰和三日月自然被編在隊伍當中，而鯰尾也兌現了他之前所說的話，主動請求審神者加入隊伍，並且得到了同意。

看見鯰尾的名字出現在名單中時，骨喰幾乎要懷疑自己的眼睛。但是他的兄弟似乎已經下定決心，反過來安慰擔心的骨喰。

“沒事的，我已經做好覺悟了，一期哥也有鼓勵過我，不用那麼擔心啦骨喰！”

鯰尾露出爽朗的笑容說道。骨喰想起鯰尾之前說過的話，只是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，心裡仍然有點不安。前兩天出陣，他們被傳送回過去時，正是將近大阪城淪陷的時候，遠遠看去，大阪城被包圍在巨大的火海中。無法想象那樣的景象出現在鯰尾眼前的話，他會作何感想。

“不必過分擔心，出陣就在明天早上，倒不如早點休息，也比現在煩惱好。”

出陣前一天的晚上，聽完了骨喰述說的煩惱，三日月好言勸道。骨喰默默地點頭，正要跟三日月道別，又想起來自從那天晚上以來，火焰再沒有出現在他的夢境中，那個駭人的噩夢，確實隨著他的心結解開而消失了。

他又想到了什麼，張口想說些什麼，猶豫著又沉默了。三日月看見他的神色，問道：

“骨喰可是還有什麼心事？”

“……你總是處處幫著我，我應該，怎麼向你道謝才好？”

三日月先是愣了一下，隨即朗聲笑了起來。

“哈哈哈，道謝就不必了，以骨喰和我的交情，也不需要這麼客氣。非要說道謝的話……”

三日月沉吟了一下，骨喰不解，側著頭端詳他的神色。似乎對他的反應覺得十分有趣，三日月又笑了起來，低著頭看向骨喰深紫色的眼睛。

“待到春天到來，新戰場的戰鬥也該結束了，到了那時，再和我一起品茶賞櫻如何？”

 骨喰想了想，去年他被鍛造出來的時候已是夏天，未曾見過本丸盛開的櫻花，但是既然三日月如此說了，他便沒有想到拒絕，於是點了點頭。看見他的答應，三日月又笑了起來，然後向骨喰伸出右手，露出小指指頭，換來了骨喰困惑的注視。

“這是？”

 “拉勾約定。”

 骨喰遲疑了一下，也伸出右手，用小指勾住了對方的小指。手指相勾，三日月便瞇起了眼睛，像是十分滿足，露出了安心的笑意。看著他的笑容，一股不可思議的暖意在內心泛起，骨喰也不禁彎起嘴角，露出少有的微笑。

 

 

 

按照審神者原定的計劃，這天應當是他們停留在大阪夏之陣最後的一天。消滅完歷史遡行軍的主要部隊，被改變的歷史總算回復了本來的軌道，如同原本的史實一樣，大阪城城內被點火後，火勢迅速蔓延，很快城內外便陷入了一片火海，火光幾乎把天空染成了火焰的顏色，撲面而來的盡是灰燼的氣味和駭人的高溫。

又是這片沒有盡頭的火海。

糾纏自己數天的噩夢此時化成真實的場景出現在眼前，骨喰按捺不住內心的恐懼，咬著牙握緊了劍柄，然後又看向站在身旁的鯰尾。他的兄弟則明顯比他更緊張，整個人僵硬在原地，不得不深呼吸了幾次才恢復平靜。

“鯰尾，沒事吧？”

“我果然，還是有點害怕……不過我不是為了認輸才來到這裡的，怎麼能因為這點程度就退縮！”

說完這番自言自語的話，鯰尾舉起劍，大喊一聲就朝著身邊最近的敵人衝去。眼見自己的隊伍連連敗退，遡行軍的殘餘兵士不但沒有四處逃竄，反而懷著拼死的決心殺向刀劍男士一行。骨喰沒有時間再去看鯰尾或者三日月的情況，拼盡全力躲避眼前打刀的兇狠攻擊，稍不注意一下，身上便多了幾道不淺的傷，逼得他不得不後退幾步。他看準時機，一刀砍下敵人的首級，然後另一個敵人的刀又向他刺來。餘下的敵軍已經不多，攻勢卻比以往更加兇險幾分，想必是已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態。

不過短短一會時間，骨喰已經疲憊得氣喘連連，正在這時，眼角餘光看見一個敵軍太刀朝著大阪城中逃去，他本能地就追著敵軍的身影跑去，一心想著把剩下的敵人全部剷除。

“骨喰！當心！”

三日月還在叫喚什麼，但是骨喰已經沒有時間去聽他的話，一路追著敵人進入了大阪城城中，敵方太刀毫不猶豫地衝進因火燒而搖搖欲墜的樓閣，消失在火焰的海洋中，他才驚覺危險停下了腳步，咬咬牙想起審神者叮囑過將敵軍根絕的事。身後的三日月也迅速地追上了他，拉住了他的手不讓他再進去半步。

“別追，可能是陷阱，我們快點出去——”

這句話還沒說完，骨喰只覺得自己一下被推開，隨著轟隆一聲，回頭一看，三日月已經被倒下的石墻壓在地上，動彈不得，在剛才的一瞬間，是他把骨喰從即將倒塌的石墻下推開，自己則來不及閃避，痛得緊緊皺起眉頭，想必是被巨大的衝擊力所砸傷。

“三日月！”

突如其來的意外讓骨喰措手不及，急忙蹲下身想推開壓在他身上的障礙，無奈以他一人的力量不足以推開沉重的石塊，不由得既著急又內疚，就在此時，耳邊響起了腳步聲，察覺到危險的骨喰警覺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，赫然看見剛才逃跑的敵軍，身後竟還跟著一個打刀和大太刀。

面對這樣的形勢，骨喰這才真正感到了後悔莫及。沒想到自己一時衝動，誤中了敵人的陷阱，還連累了三日月。

“快逃，骨喰！”

骨喰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，錯愕地回頭看向仍倒在地上的三日月，他的神情嚴肅，竟是真心希望骨喰盡快逃離這裡。不等他有時間回答，敵方的太刀已經舉起刀砍了過來，骨喰勉強擋住了這一擊，大喊道：

“怎麼能丟下你逃跑！”

之後他再無別想，也顧不上後悔和害怕，揮劍周旋在三個敵人之間，不讓他們靠近倒地的三日月。對方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態而戰，他卻是一心求勝，以一敵三，一時竟和敵方三人不分勝負。腹部中了一刀，手臂和腿上各被劃破了幾道傷口，骨喰差點招架不住，被大太刀的攻擊震得手臂發麻，勉強擋住了刺向胸口的一刀，這樣的動作又扯到了腹部的傷口，引起一陣尖銳的疼痛。眼見自己快要招架不住，骨喰沉住氣，深吸了一口氣，舉起劍朝著敵方打刀刺去。再這樣拖延下去，不但他和三日月無法脫身，自己還可能因力量的懸殊而落敗，只能先解決敵人最弱的一個。儘管不知道能有幾分勝算，在這樣的形勢中，也只能拼死一搏。

糾纏了半天，打刀被骨喰看準時機一劍刺中要害，掙扎了幾下便頹然倒地。其餘兩個敵軍均是受了不同程度的傷，骨喰則更加狼狽，肩膀又添了一道刀傷，幾乎無力再拿起手中的劍，後退一步暫時調整戰鬥姿勢。三日月仍被壓在地上無法動彈半分，看著骨喰的眼神既焦急又痛心。

“三日月……我一定會保護你無事。”

他喘著粗氣，說完這句話，心裡已經有了赴死的決心。

TBC